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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0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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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可是小姐,老夫人畢竟沒讓你過去,還…”婢女替她拆開發髻,重新抹上桂花油後,又慢慢從上往下梳的溜滑水亮,她從鏡中看著趙榮錦眉眼鮮活,似嗅到獵物的小獸,連腮頰都染上興奮。

那個老東西,迂腐又難伺候。”趙榮錦從最底下紫檀木小匣中挑揀半天,最後找出一支纏枝石榴金釵,又取了同色紅寶石耳鐺,眼皮一挑,嗤道,“從前她最疼趙榮華那個賤蹄子,什麽好看的首飾衣裳都緊著她用,就連出去坐席,從來都不帶我,只帶那個狐媚子。”

婢女接過金釵,插進盤好的寶髻中,又對鏡扶了扶,捋出珠串,蕩在發髻一側。

其實老夫人是向著你的,若不然小小姐得了什麽寶貝,老夫人也不會讓她給你。”

不說這個還好,一說趙榮錦更是來了氣。

她鼓著腮幫子,連聲音都尖銳起來,“我用的著她施舍,還不是因為那老東西帶她出去赴宴,得了那些珍貴物件,她哪裏是大方,分明就是炫耀,炫耀她能去,能得到旁人歡喜,我不能!”

手掌啪的拍到桌上,頭皮一疼,趙榮錦嘶了聲,罵了句,“仔細你的手。”

婢女小心翼翼再不敢插話。

趙榮錦最是喜歡這婢女手藝。

鏡中的女子柳眉略微勾深,臉頰以玫瑰珍珠粉清掃後,又在唇上敷了淡淡的一層口脂,眉心畫了牡丹花鈿,平添一絲嬌柔嫵媚。

東西要自己掙來才算本事,老吃別人嘴邊剩的,可不就是惡心!”

趙榮華離府後,李氏還是不喜自己,倒是對大房趙榮淑上心很多,那個老東西,就是喜歡聽話的。

她偏不。

婢女為她系好腰間絲絳,又將香囊穗子擺正後,取了一件純白色狐裘氅衣,這衣裳通體雪白,連頸邊的毛都濃厚沒有一絲雜色,委實珍貴。

小姐,你可真好看。”

趙榮錦眉眼一彎,頗為得意的摸出一粒碎銀子,拍到她手裏,“你的手藝也是極好的,若是一直跟著我,我也不會虧待了你去。”

婢女感恩戴德的說了好幾聲謝。

趙榮錦拎起裙裾,輕悄悄往留香閣方向走去。

容忌自用完膳便在房中小憩,幸好架子上有書,不至於太過無聊。

趙榮華離開前,千叮嚀萬囑咐,讓他不要亂跑。

其實他很想跟著過去,可又怕她生氣,不理自己,便只得委委屈屈不情不願待在留香閣。

其實留香閣與趙榮華的小院離得不近,那邊偏僻,又挨著佛堂,聽聞夜間總有野貓穿行。

百年前,趙府還是某個王爺的府邸,後來朝代更疊,到趙榮華祖父時候,聖上感念趙老大人勞苦功高,便將此處賞給他,做安宅之用。

原先趙老大人在,錢帛不缺,各處維護修繕的極好,不曾有野物出沒。

後來趙老大人亡故,只李氏撐起門楣,趙府便一年年的虛空起來,甚至有一段日子,需要靠嫁妝來貼補開銷,委實過的捉襟見肘。

至於府邸中偏僻的宅院,少經修繕,難免荒涼,易生雜草和野物。

容忌看了半晌,再找不出新奇的話本子,便從案前起了身,將桌角的熏爐掀開蓋子。

裊裊煙霧彌漫浮動,清甜的香味沁入鼻孔,他有些想她。

偌大的房中,除去炭火的劈啪聲,靜的有些駭人。

與他的房間相比,趙榮華的住處便顯得有些蔽塞。

回房只走了兩圈,食兒還未消,馮嬤嬤便悄悄過來尋她。

李氏究竟是沈不住氣了。

小小姐,你大概幾時能走?”

馮嬤嬤守在外頭,手指一直掀著簾子,雖語氣徐緩,趙榮華卻知道她這是在催促自己。

於是她又重新坐回妝奩前,慢條斯理的用幹布擦了擦濕發,直到不帶沁涼,她從鏡旁拖出一瓶白玉膏,摳了一團,塗在手背。

馮嬤嬤進門瞥她一眼,不禁納了悶。

往常小小姐去見老夫人,每回都是聽了吩咐,便趕忙過去,唯恐叫她等急了。

這回卻是不同,她在那慢慢悠悠,塗完白玉膏,又對鏡染了唇脂,染完後,馮嬤嬤以為她要起身跟自己走,誰知,她只是回頭嫣然一笑,道了聲,“嬤嬤再等我一會兒。”

便又不疾不徐走到盆架前,凈了手,如此又將方才的過程走了一遍。

待出門之時,已經過了大半個時辰。

李氏的寢院最是敞闊,朱墻碧瓦,檐牙高啄,白日裏看更為壯觀。

她們進門的時候,李氏正握著手珠,合眼誦經。

聽到聲響,也並未睜眼,只是滾珠的手微微一頓,繼而恢覆如常。

馮嬤嬤退了出去。

趙榮華見慣了李氏誦經的模樣,從前因為她不茍言笑,性情冷峻,趙榮華很是怵她,雖這院子別有洞天,她卻不敢像大房二房的姐姐那般,肆意玩耍。

對於這個院子的記憶,多半都是責罰。

來了。”悠悠的一聲長嘆,李氏收了珠子,將手覆在腿上,睜眼,瞧著趙榮華沈靜如水的站在對面。

心中不禁泛起猶疑,從前這個孫女,見了她跟耗子見了貓一樣,恨不能找個洞鉆進去,可今日,她好似變了個人,氣定神閑,眸色淡然。

她將猜疑隱在心中,掃了眼對面的塌,“坐吧。”

依言,趙榮華也沒推辭,徑直走上前,與她相對而坐。

華兒,你在宮裏數月,於祖母而言,每日都是提心吊膽,寢食難安。”

她用帕子抿了抿眼角,聲音含著哽咽。

趙榮華沒說話,只靜靜聽她講。

若是從前,或許她會認為祖母這淚是為她流,可眼下,她卻清楚的意識到,祖母從未想過自己,饒是現在的幾滴淚,也只是為了趙家,為了大伯二伯。

她說她寢食難安,可趙榮華卻覺得她氣色不要太好。

祖母日日擔心你被欺負,擔心容祀他…”她把帕子按在唇上,像是情緒激動到不可言語,一雙老邁的眼睛虛虛瞟向一言不發的趙榮華。

她低著頭,手指藏在袖中偷偷把玩。

李氏頗有些掛不住面子,她清了清嗓音,“可今日祖母看見容祀待你很是熱切,他是不是…”

祖母究竟想問什麽?”

趙榮華擡眸,怔怔的看著她。

李氏自然沒有想到她會如此悖逆,一股無名火噌的竄到腦門,她笑了笑,面上噙著冷寒。

這是想跟祖母生分了?”

趙榮華拎起唇,覺得她這話說的可笑。

她自小養在李氏膝下,對其更是又愛又怕,她把李氏當親人,李氏卻好似從未把她當個人看。

這會兒倒會拿話噎她。

許是見她不說話,李氏慢慢緩和了語氣,“之前祖母著人與你通信,你怎的也不回覆祖母,平白叫我擔心。原以為你過的不好,祖母憂心忡忡,不料華兒果真聰慧,竟能從刀山火海焚身而來,真好,往後都是好日子了。”

孫女不明白祖母這是何意?”

李氏一楞,旋即自以為的說道,“還能何意,日後你跟了容祀,自是有享不盡的榮華…”

我跟殿下只是主仆關系。”

又想踩著她往上爬,一群人都踩踐著她的血肉,爭先恐後去謀奪利益。

她可真是受夠了。

主仆關系?華兒,你沒瞧著容祀看你的眼睛,祖母活了大半輩子,要是連那都不明白,祖母便是白活了。”

傍晚我問過祖母,關於母親的棺材,到底…”

啪!”的一聲,手珠被李氏狠狠拍在桌上,珠串滾了一地,她冷冷笑著,眼睛睥睨過去,“翅膀硬了,便不認祖母,不認祖母定的規矩了。”

祖母定的規矩,今日我也想問問,緣何祖母會那般厭惡母親,定下如此不通情理的規矩!”

她母親在整個趙家,都是任人毒罵的存在,好像誰都可以踩一腳,啐一聲,好像她做了什麽十惡不赦的醜事,非要被人如此踐踏!

反了你了!”

李氏眉心一蹙,氣的登時站了起來,胸口劇烈起伏。

馮嬤嬤聞聲,連忙進來勸撫,一面勸解李氏心寬,一面又讓趙榮華看在長輩的面上,不要惹她發火。

可趙榮華不打算承她的人情。

祖母,我母親當真就那麽不可饒恕,罪孽深重嗎!”

你閉嘴!”

李氏氣的狠狠拍了拍桌案,卻見趙榮華絲毫沒有敬畏之心,反而目光灼灼的與自己對視。

你說過,父親是最聰穎最智慧的人物,連他都喜歡母親喜歡到跟趙家割裂,你不覺得問題出在趙家,出在你身上,而並非我母親的緣故嗎?

她有什麽錯,值得你嫉恨她嫉恨到現在,以致連我…你都不喜歡。”

孽障!”

李氏氣的連連喘起粗氣,馮嬤嬤在旁邊著急的撫慰,不時還擡頭責她不懂規矩。

祖母,你若是不肯說,我留在這裏也沒有意義,您早些休息,孫女走了。”她福了福身,轉頭就要往外去。

然腳步還未邁出幾步,李氏便磨著後槽牙咬牙切齒的冷笑,“站住,你不是想知道當年發生了什麽嗎,想知道,就老老實實坐下。”

……

趙榮錦遠遠瞧著池邊游廊有人影,她心中一喜,不禁暗道皇天不負有心人。

四周黑漆漆的,又是這般朦朧的月色,清風徐徐,最宜談情。

她輕輕柔柔走了過去,見那人似迷了路一般,來回打轉,忽然,他回過頭來,看見趙榮錦的同時,像看見了鬼一樣,嚇得往後連連退了幾步,捂著胸口急促喘息。

趙榮錦顫了顫睫毛,上前微微福下身子,溫聲軟語說道,“不曾想會在此處碰到殿下,擾了您的安寧,小女子著實心中不安。”

容忌回過神來,連忙負手站立,將臉上神情凜成肅重。

下去吧。”

他本是偷偷溜出來,想去找趙榮華,卻沒想到游廊曲折,他來來回回轉了幾個院子,沒找到人,竟把自己轉糊塗了。

等了少頃,面前人卻好似有話要說,杵在原地低眉順眼的絞弄帕子。

還有事?”他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冷傲,每每說完一句,尾音都裹挾著輕慢的上挑。

殿下深夜在此,可是有何事情需要幫忙?”趙榮錦難得捉住機會,又怎肯輕易離開。

她將兜帽摘下,露出一張明媚動人的小臉。ωáP.ā⑥ΚsW.cóm容忌一楞,看著她淺淺笑著,唇角嵌上兩個酒窩。

趙榮華囑咐他,少說話,說多錯多。

他巴不得這人識趣些,趕緊離開。

可她不僅不走,還慢慢走向自己,那眼睛像是要吃人一般,虎視眈眈的看著自己。

容忌一慌,佯裝鎮定的擡頭看了看天,“孤在賞月。”

趙榮錦走到他身旁,柔聲道,“殿下是性情中人,古往今來多少文人寫月,賞月,多少文人眼中又有多少明月,彎月,圓月,依殿下高見,今夜的月亮,有何特別之處?”

容忌不想答她。

殿下,錦兒陪你一起賞月吧。”

趙榮錦含情脈脈的擡起頭,對上容忌那雙滿是震驚的眼睛,她的紅唇微微嘟起,像邀人品嘗一般。

容忌往後退了兩步,連連搖頭,“孤想一個人賞月。”

錦兒不會打擾殿下的,”她楚楚可憐的眨了眨眼經,嬌軀一軟,朝著容忌倒了過去。

容忌躲避不及,被她撞了個滿懷。

趙榮錦的小臉浮起紅暈,她兩手攀上容忌的胳膊,仰著脖頸盈盈一笑,“殿下,就讓錦兒留下吧。”

容忌像被燙了手,慌亂的推開她後,正色疾言,“既你喜歡賞月,便在此處好好賞個痛快,孤要回去歇著。”

說罷,他轉身就走。

趙榮錦絕望的跟過去,聲音戚戚然,“殿下,為何?”

容忌深深吸了口氣,回過頭一本正經的解釋道,“你臉上畫的太嚇人了,像會吃人的鬼一樣。”

他害怕,半刻也不敢停留,像是怕被趙榮錦抓到,後來越跑越快,很快消失在半人高的蘆葦蕩中。

趙榮錦心下一涼,腳底不甚踩了空,撲通一聲墜落池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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